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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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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一切都讓姜暮無比煎熬, 無論是周圍這些身份不明的人,還是今晚發生的事,亦或是現在靳朝帶著溫度的手, 每一個紋路都烙在她的皮膚上,清晰到讓她根本難以忽視。

姜暮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在漂浮, 那種不真實感讓她腳步虛軟, 卻在這時那輛白色的車子開了過來, 姜暮一眼認出是在沙土地上幾度和他們並駕齊驅的男人。

當時靳朝故意帶起一片塵土干擾對手視線, 只有這個男人沒有減速,甚至一度超出他們半個車位, 只是當時在兩輛車都不能停下來的情況下,他們多了個人,所以佔了點優勢。

剔著圓形寸頭的男人走下車來,穿著貴氣的貂皮上衣,雙手抱著胸靠在車邊對著靳朝說道:「有酒,你的領航員有價嗎?」

說著眼神感興趣地盯著姜暮, 旁邊有個男人插了句:「怎麼?豐少現在改口了?也喜歡嫩的?」

梁彥豐沒有答這人的話,只是對著姜暮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靳朝呵笑一聲, 直接回道:「不好意思, 無價。」

梁彥豐挑著眉,幾個跟他熟悉的人對著靳朝笑道:「有酒你注意點啊,豐少看中的女人沒有哄不到手的。」

靳朝無所謂地回睨著他, 語氣裡帶著几絲不屑:「試試看啊。」

梁彥豐嘴邊的笑意逐漸擴散,低頭點燃一根煙, 又慢悠悠地抬起頭朝著姜暮吐出一個個愛心形狀的煙圈,姜暮沒有看過還有這種操作的人,頓時判定這人不正經, 一臉嚴肅地盯著那個花花大少。

梁彥豐從來沒見哪個姑娘會用一種考古的眼神瞧著他,那撩不動的小表情讓他瞬時就笑出了聲。

靳朝皺了下眉轉過頭平淡地掃向他,姜暮尷尬地收回視線對靳朝說:「好冷啊。」

周圍光禿禿一片,夜裡寒風四起,靳朝緩緩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姜暮凍得通紅的臉上,拉開夾克拉鏈眼裡泛起饒有興味的笑:「要抱抱嗎?」

姜暮的瞳孔逐漸放大,濃郁的眸子微微顫著,可即使這樣也根本無法分辨現在的靳朝到底在演戲還是跟她說真的,他眼裡像有鉤子,溢出一抹心神俱當的神采,讓姜暮的胸腔也跟著微盪,相比而言,她的演技略顯拙劣,根本不敢對他有任何觸碰,只是把雙手伸過去放進他的外套里,還不敢貼著他的腰,基本懸空著。

靳朝低眸淺笑,直接收緊外套將她圈進懷中,姜暮的身體猝不及防跌進他溫熱的胸口,被他的外套包裹著,暖和的溫度和熟悉的安全感瞬間將她淹沒。

第一天來銅崗看見靳朝站在路邊上看著她的時候什麼感受?也曾想過像這樣和他來個久違的擁抱,可那時候她已經發現,現在的靳朝已經不是過去的哥哥了,他不再會主動捏她臉,冷的時候幫她捂手,沒事抱著她轉圈。

這一個擁抱遲了整整五個多月,姜暮的手漸漸抬了起來穿過他的腰緊緊環住他,眼圈發酸。

靳朝對著旁邊人說道:「我對象怕冷,先帶她回去了。」

其他人說著是挺冷的,都散吧,姜暮的神情僵住,她不知道靳朝把她拽過來是不是只為了找個借口離開?

她從他懷中抬起頭看他,靳朝垂眸,難辨真假的柔情捏碎在眼眸中對她笑道:「沒抱夠回家慢慢抱。」

旁邊的男人說道:「行了,你們趕緊回去辦事吧。」

靳朝抬起頭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表情和那人笑罵了一句,姜暮鬆了手倉皇失措地轉過身去,靳朝摟著她的肩帶著她往車子那走,可是一離開人群靳朝就鬆開了她,大家都陸續上了車,一轉眼的功夫所有車子都開走了,靳朝的手機還在姜暮口袋,一上車手機就震了下,她將手機拿出來看見剛才那個群解散了。

姜暮把手機還給靳朝,餘光看去,他臉上哪裡還有那些柔情和風流氣,早已恢復往日的平淡和冷漠。

所有人都被他那副樣子騙了,只有她明知道是假的,某一刻還是沉溺在他滾燙的眼眸中,姜暮把目光移向窗外,整個人異常沉默。

靳朝不時瞧上她一眼,姜暮的表情很緊繃,雙手死死握著安全帶,明明車速開得不快,可她還是很僵硬的樣子,滿臉愁容。

大約開了十多分鐘,靳朝將車子拐上一個荒郊野嶺的小山坡,一直開到了山坡盡頭才緩緩停了下來。

前方是看不到底斷崖,頭頂是漫天的星空,四周沒有一點光亮,在姜暮從小長到大的城市似乎很難找到這麼一處安靜得仿若真空的地方。

靳朝打開門下了車,從車後繞到她的車門邊,車子沒有熄火,暖氣還在開著,靳朝敲了敲車窗,姜暮把窗戶落了下來,他的身體替她擋去了窗外的冷風,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一口抬起頭將煙霧吹散消融在夜空中,對她說:「打開信封看看吧。」

姜暮把一直攥在手中的信封撕開,裡面是一張張百元鈔票,她垂著眸,緊緊捏著那疊錢。

靳朝叼著煙望著蒼茫的黑夜:「這就是你想知道的。」

姜暮的身體湧現出寒意:「為了錢。」

「不然呢?還能為了什麼。」

姜暮後怕道:「剛才那個人撞了車。」

「死不了。」靳朝的語氣冷淡甚至稀鬆平常。

姜暮抬起眸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背影:「什麼叫死不了?是我讓你繞一圈拐進二道的,我想你甩開他,沒想讓他撞車,萬一他有什麼事會查到我們頭上來的。」

靳朝將煙拿到手上,半垂著眸:「全國每天那麼多車禍,都怪附近的車?」

「可是,你們這是,這是非法飆車啊,萬一有人報警怎麼辦?」

「能怎麼辦,誰知道我們在場?」

「其他那些人……」

靳朝嗤笑了一聲:「順便把自己供出去?」

「如果有路人看見呢?」

「我不認識那群人,這條路還能不給我走了?」

「群里那個定位,群……」

群解散了,全員禁言,沒有留下任何聊天記錄,交易是現金,無法追查,附近是未開發的地段,連監控都沒有。

姜暮突然感覺一股涼意從腳蔓延至胸口,她將信封狠狠甩在座位上,拉開車門下了車一把狠狠甩上門盯著他:「即使做得再隱蔽又怎麼樣?萬一出了事呢?為了錢難道還要把命搭進去了?今天是他,明天是你呢?錢就那麼重要嗎?為什麼要過著這種命懸劍上的生活?」

靳朝的眉骨投下一片陰影讓他的眼窩深邃得像無法探索的星海,他的聲音仿若從山谷里傳來,帶著渾厚的壓抑重複低喃著:「命懸劍上的生活。」

他的唇邊突然划過一絲諷刺的笑意:「那你覺得我應該過什麼樣的生活?」

冷風吹起姜暮的短髮,她轉身走向崖邊,看著無際的黑暗,回答他:「不知道,起碼不是這樣的,不能安安穩穩嗎?」

「既然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靳朝將煙扔在泥土地里,厚厚的鞋底碾了上去,直至將煙頭徹底踩入地底再也掙扎不上來。

「我和靳強剛來銅崗沒地方住,租了個地下室,沒有窗戶沒有光,白天當晚上,只要下大雨屋子能淹到腿,作業書包床墊全泡在水裡,還有老鼠屍體漂在水上,只能把桌子拼一拼睡覺,第二天再把積水一盆一盆往外潑。

他聽人說可以介紹他去做土石方,要交介紹費,把身上的錢都交了出去,那個人電話直接成了空號,我們連地下室都沒得住。

睡過天橋,睡過馬路,睡過澡堂子,你跟我說錢不重要?

後來他終於找了個靠譜的工作,碰上趙美娟,他離過婚,趙美娟是頭婚,他沒有房還拖著我,好不容易湊足了首付,一點工資每個月付完房貸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學校一要交錢我就得在他們房門口拿著繳費單為了兩三百塊難以啟齒,你說錢不重要?

二十年的房貸,無止盡的醫藥費你以為靳強一個人能抗得住,他最難的時候沒有丟掉我,你覺得我應該對你爸拍拍屁股走人嗎?」

北方的天際掛著一顆最亮的星,無數漆黑的夜裡那顆星星指引著姜暮,她順著它的光亮一點點摸索到今天,她以為,以為爸爸和靳朝離開她以後,她的生活從此四分五裂,在她羨慕其他孩子有爸爸,為了自己的情感需求傷春悲秋時,大地的另一頭靳朝卻在為了生存苦苦掙扎,甚至連最基本的溫飽都解決不了。

姜暮再抬起頭時,那顆星星依然掛在北邊,只是它的光變得刺眼,像冰錐扎進她的心臟,讓她淚眼模糊。

她轉過身對他說:「我媽知道嗎?知道爸過來被騙的事嗎?知道你們沒地方住的事嗎?」

黑暗的光影勾勒出靳朝的側臉,他低著頭,在姜暮提起姜迎寒時,他眼裡的神色到底還是波動了一下,只是最終歸於一片死寂,淡淡道:「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他們離婚了。」

姜暮幾步走到靳朝面前,噙淚望著他:「即使是這樣也不至於,不至於要去干那些鋌而走險的事。」

靳朝撩起眼皮,表情淡漠嘲弄地說:「對我來說只要能弄到錢就至於,命懸劍上的生活又怎樣?命都沒了還怕懸在劍上?我不想讓你看到這些事,對,你說的沒錯,你來這裡不過就是上一年學的,本來就不應該摻合進來,現在知道怕了?」

姜暮踮起腳死死抓住他的前襟吼道:「你非要這樣嗎?光明大道不走,偏偏一條道走到黑?」

靳朝只是低垂著眼眸,對她說:「鬆手。」

「不松,我為什麼要松?」

靳朝的外套被她死死攥著皺在一起,他的耐心已經耗盡,最後一次警告道:「鬆手。」

姜暮睖著雙眼拽得更緊:「你看我會不會松?你以為沒人能管得了你了嗎?」

靳朝下巴微抬,削薄的唇抿出一道邪性的冷厲,直接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提離地面回身壓在車門上,逼近道:「你想管是吧?以什麼身份管?你還以為自己姓靳?你連姓都改了,你忘了自己姓什麼我提醒你,姜暮。」

她在他面前太小隻,整個人被他錮在車門上脆弱卻又固執地望著他,靳朝身上那強悍卻森冷的氣息覆蓋而來,無孔不入地鑽進姜暮的心臟,她氣得連身體都在發抖。

他沒有喊過她的名字,來到銅崗後他從來沒有一次連名帶姓叫過她,就連靳強也沒有,他們都是在意的吧,一個小小的姓讓他們的關係,讓他們的生活從此天南地北。

她的聲音哽咽著問他:「所以…這就是你不回來看我的原因?你怪我們?怪媽讓爸凈身出戶,你恨她對吧?」

靳朝握著姜暮肩膀的手幾不可察地晃了下,漸漸耷下眼皮嘴邊掛著不屑的弧度將苦澀咽進身體里,拉開車門,把姜暮重新塞進車內,再關上門。

姜暮坐在車子裡面,靳朝站在車外一根接一根抽著煙,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事實上他們的兒時,吵架幾乎充斥著每一周的日常,為了玩具能吵,為了吃飯能吵,為了玩能吵,甚至為了一根粉筆都能吵,可每次都是靳朝退讓,他可以把玩具讓給她,可以把好吃的魚籽和雞胗讓給她,可以遷就她陪她玩那些在他看來幼稚無聊的遊戲。

可是有一件事他不會退讓,每周六下午去模型店,即使姜暮對著他哭鬧,即使靳強和姜迎寒都不准他去,他也會梗著脖子獨自站在門口僵持到他們拿他沒有辦法。

姜暮清楚他可以對所有事情做出讓步,可他真正想做的事,沒有人能攔得住,從小就是這樣,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愈發焦慮,她怕他在向一條萬劫不復的道路走去,她怕他的未來會重蹈覆轍,她怕她走了以後他會更加無所顧忌。

不知道過了多久,靳朝接了個電話,隨後滅了手中的煙敲了下車窗問她:「靳強打電話來了,回去吧?」

「不回。」姜暮沒有看他,沒有落窗,只有這兩個字。

靳朝繞回駕駛座關上車門,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側過身子睨著她,她一生起氣來,臉總是嘟嘟的,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靳朝的語氣緩了幾分:「怎麼樣才能回去?」

「你先答應我。」

靳朝身邊情史最豐富的就是金瘋子,雖然談了很多對象,但是一般不出三個月就被甩了,常年在被甩和失戀的路上狂奔。

一失戀就喊兄弟出來喝酒,喝到後面大家也習以為常了,頗有種他為了喝頓酒才去體驗戀愛的感覺。

金瘋子最常說的就是:「女人吧,一委屈起來總感覺自己做了什麼特對不起她的事。」

雖然靳朝從沒有過這種煩惱,但此時看著姜暮嘟著臉的模樣,他也莫名其妙有了這種感覺。

靳朝無聲輕笑著,手指敲打著方向盤,眼裡已經重新掛上鬆散的神色:「你要我答應你什麼?」

姜暮不知道他怎麼還能笑出來的,沒好氣地說:「答應我干正經事,別瞎混了,你不答應今晚就都別回去了。」

靳朝綳著下巴目光很靜,墨瞳淡淡地看了她一會,然後放下靠背直接躺了下去。

姜暮坐直身子急道:「你……」

靳朝雙手交叉在腦後,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那就不走吧。」

姜暮氣得快要爆炸了,靳朝還乾脆閉起了眼,要是小時候她早跨到他身上跟他干一架了,現在又打不過他,又不敢跨他身上去,只能也把椅背一放,重重地「哼」了一聲,翻過身去。

靳朝聽著她故意鬧出的聲響,眯起眼朝她看去,她拿背對著他,縮成一團。

靳朝腦子裡的事太多,被姜暮今晚一攪,得好好順一順,所以他閉著眼但並沒有睡著。

倒是姜暮,躺下去後沒一會呼吸就均勻了,靳朝坐起身盯她看了看,她微卷的睫毛乖巧地順著,睡著了還微微皺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抬起拇指輕輕撫了下她的眉心,姜暮翻了個身,柔潤的臉籠在月色下像鍍了層溫柔的紗拂過他的心口。

他無根無源,從南到北,這是唯一一個會始終牽掛他的人啊!

無論夜有多黑,路有多長,在這一晚,靳朝心裡常年陰寒的角落因為眼前的人透進了光。

作者有話要說:留評搶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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